国内外很多文章介绍NFT是以艺术家Beeple的NFT艺术品《5000 Days》为引入，作品7000万美元的成交天价堪比梵高的作品。这个事件的影响足够破圈，吸引了很多加密行业外的大众开始了解、关注NFT。
相比于Beeple成熟的艺术作品，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制作和设计难度不高的24*24像素JPEG头像图片也能卖千万美元更让我惊讶。艺术品NFT可能有我作为圈外人所不理解的“内在艺术价值”，就像我看不懂梵高的作品不影响它被拍卖出近1亿美元的价格，但头像图片NFT有什么价值？
所以，NFT是什么、有什么用？价格如此之高，仅仅因为NFT是NFT？NFT发展至今已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行业，行业现状如何？下文将以上述问题为基础开始探究并进行梳理。
1. 什么是NFT？
NFT全称Non-Fungible Token，直译为非同质化代币，主要被用作数字资产（如图片）的所有权凭证。
仅从字面上理解，我们很难将所谓的“代币”和所有权凭证联系上。理解这个关系需要我们从代币的本质出发：代币的本质是区块链上一类特殊的交易对象，交易结果（即余额）经过转化后形成了指向数字资产的“指针”，“指针”主要被用作所有权凭证。
1.1. 什么是coin？
之所以称代币为“特殊的”交易对象，是因为代币不同于区块链上“一般的”交易对象——coin(货币)。区块链是一个去中心化的账本，记录着账户和账户之间的转账数据，账户持有、转让的唯一交易对象是coin（货币）。
以比特币区块链为例，账户转让、持有的唯一交易对象是比特币。比特币区块链上记录的是诸如“Alice转给Bob 1个比特币”、“Cathy转给Bob 2个比特币”的交易数据。作为两次转账交易的结果，Bob持有了3个比特币作为其账户余额。
从理论上来说，比特币区块链上记录的数据还可以是“Alice转给Bob 1美元”、“Cathy转给Bob 2欧元”。但至少出于以下两种原因，比特币的记账规则禁止了对新增货币的记账行为：
- 不在区块链启动时就存在的货币后续无法被验证：比特币交易的合法性由前序交易验证，即“Bob可以转给Eva 1个比特币是因为Alice之前转给过Bob 1比特币”，该验证过程可以一直往追溯到比特币的创世区块对比特币的首次交易。但区块链系统无法验证凭空产生的“Alice转给Bob 1美元”中Alice的美元余额。
- 无限制地新增货币会破坏对区块链的共识：即使Alice以某种方式证明了自己拥有1美元，但不是比特币系统的所有参与者都能认可，最简单的拒绝理由可能只是“我不想对美元记账”。一旦系统中有人认可、有人不认可，认可的人会记一套账、不认可的人会另记一套账，再引入英镑、欧元、人民币后又会分叉为更多套账。这种“共识的分叉”导致了“账本的分叉”，并将本可以集中于一条区块链的参与者分散到多条区块链上。一条区块链的参与者越少则该区块链越不安全 、越没价值。
基于上述思路，在比特币区块链这个大账本上不能新发货币，我如果想新发货币只能重新开发一个新的区块链，并取得足够多人的共识。但如果我既想利用已有区块链的价值、又想新发货币该怎么办？以太坊作为代表的第二代区块链以其代币机制解决了这个问题。
1.2. 什么是token？
以太坊等第二代区块链也有自己的coin，如以太坊上流通的ETH（以太币）、Solana链上流通的SOL，但第二代区块链用token（代币）机制解决了区块链的新币发行问题。
**Token也是账户之间的交易对象，只不过token的持有、转让发生在第二代区块链的智能合约（smart contract）中，智能合约记录着各账户的余额数据。**就好比coin的账记在区块链这个“大账本”里，token的账记在区块链这个“大账本”上的“小账本”——智能合约里。
以太坊是最具代表性、最主流的第二代区块链，以下为简便起见用以太坊来说明。智能合约是以太坊的一类特殊的账户，本质上是以太坊链上的一段代码。代码可以规定诸如“x = 0, y = 1”的变量，从而在智能合约中可以直接以变量的值表示一个账户的余额，如“Alice的美元 = 1”、“Bob的美元 = 0”，转账体现在变量值的改动。每一个智能合约都可以在自定的规则之下产生新的“货币”，这些新的“货币”为了区别于区块链上的货币coin而被命名为代币token。
智能合约里产生的token不会影响以太坊的运行，以太坊仍然只有一种coin即ETH，事实上智能合约里token的记账与维护仍然依靠以太坊的运行，因为这涉及到智能合约这个账户的状态变化。例如Alice要将自己在智能合约中的1美元转给Bob，依然需要Alice用ETH向以太坊系统支付费用（“汽油费gas fee”），并依赖以太坊系统对安全性的维护（比如Alice在智能合约中剩下的美元不会被黑客盗取）。
Coin和token的关系近似于现金和游戏币的关系：用户将现金（coin）在游乐场（基于智能合约搭建的应用）的售货机（智能合约）兑换游戏币(token)，并在游乐场使用；但游乐场的维护依然依靠城市（以太坊）的运行，需要游乐场参与者支付一定的税费（汽油费）。有了token机制，想应用以太坊的安全性但又没有足够资源新开发一条同等级区块链的开发者可以直接在以太坊发币。就好比想开游乐场的开发者，不会找一块荒地开疆拓土成一个小城市之后再在城市内建游乐场，他们会直接到以太坊这样的“大城市”来开发。
1.3. 从Token到“指针”
一般智能合约中只有一种token，不同账户对该token持有不同余额。比如智能合约0xdac17f958d2ee523a2206206994597c13d831ec7只有一种token：代表美元的USDT，账户0x6748F50f686bfbcA6Fe8ad62b22228b87F31ff2b（火币交易所的账户之一）的余额是13319083870474。
**智能合约中的token也可以设计成“有1000个不一样的token，每个token的余额只能为“0或1”，这一类token就是NFT。**当某个token“的余额为1”时，这个token会有唯一的持有者。每一个token在智能合约中代表了不同的元数据（metadata），元数据经过解析后会形成以url为主要形式的“指针”，最终这个“指针”会指向图片等数字资产。所以，NFT可以形象地理解成“指向数字资产的指针”，实现从token到“指针”的转化。以我购买的7717号Cool Monkes NFT为例：
- balanceOf函数中输入我的账户，可以在Cool Monkes的智能合约中查询到我的token余额为1；同理，在ownerOf函数中输入7717，可以在智能合约中查询到7717号token的拥有者是我；
- 输入我的猴子代号7717，在智能合约中进行URI查询，找到含有我的猴子图片的metadata的url地址;
- 通过上述地址及metadata，找到7717号猴子图片的所在地址url；
- 通过图片地址url找到我的猴子。
但我的猴子并不是最具有代表性的NFT，因为有几个风险点：
- 如果我的猴子的metadata中url被改了，我拿项目方没有一点办法；
- 我的图片被项目方存在了亚马逊云上，而非ipfs或arweave等链上，仍有亚马逊作为单点而产生故障的风险，不能保证数字资产的永久性。
1.4. 非同质化特性
综上1.1 - 1.3所述，NFT的本质是可以被转化成“指针”的代币。NFT又因其非同质化特性和一系列作为代币而拥有的特性而主要被用作所有权凭证。
首先是非同质化（Non-Fungible）特性，它代表了NFT具有独一无二、不可分割、不可替代等特点，因为每一个NFT都有独一无二的标识符（identifier）和/或特性（traits）。
通过理解同质化可以更好地理解非同质化，比如比特币是fungible同质化的：比特币总量2100万个并非独一无二，1个比特币可以拆成10份0.1个比特币，且每个比特币之间可以相互替代。
NFT是非同质化的。每一个NFT都有独一无二的id，并通常来说代表一个独一无二的物品。一个NFT可以指向一个CryptoPunks头像图片，这个头像属于一个集合collection，但集合中的每一张都有独一无二的特质且仅此一张，同时不可拆分、不可替代。特别地，对于某两个音乐NFT，即使两者都代表了同一首歌，但因其标识符（identifier）等参数不同，它们也是非同质化的。
1.5. 代币特性
“代币特性”在这里指一系列特性的集合，这些特性都源自于NFT是建立在区块链上的代币，包括可转让性（transferability）、可验证性（verifiability）、不可篡改性（immutability）。
1.5.1. 可转让性
首先，我可以买NFT吧？
代币是可转让的，而且是便于转让的。如前所述，NFT交易仅需记账的改动，而不像买卖一副艺术画作需要经过复杂的程序和费力的运输。所以，NFT转让的交易成本更低、交易摩擦更小。
而且，持有的NFT在未来有继续交易的保障。买卖双方只要匹配则交易一定会被验证并完成（除非整个区块链网络崩溃），不会出现因中心服务器宕机、中心节点主观意志（下架、拒绝）等因素而导致交易无法完成而不可转让。
1.5.2. 可验证性
我怎么知道我的转让交易真实发生了？交易发生了的话，我的代币到我账上了吗？到账了的代币是我要买的代币吗？
代币的可验证性（verifiability）解决了这些问题，因为token发布在区块链（主要指公共区块链）上并利用了区块链透明性（transparency）、不可篡改性（immutability）等特性，即数据一旦上了区块链就不会被更改且可供查询。可验证性是NFT最根本的特性，所谓的真实性、稀缺性、所有权、交易历史都能通过区块链公开信息查询（如借助Etherscan等工具）而被验证。以我在opensea购买并持有的7717号Cool Monkes NFT为例。
- 真实性：我的交易真实发生了。
- 所有权及交易历史：7717号猴子转让到我的账户上了，它在我之前经过一次转让（即mint给了一个叫做jerkmint的账户，我从他/她手上买来的猴子）。
- 真实性：我买的是cool monkes不是ugly monkes（smart contract、项目官网、twitter、discord等多源信息综合验证），并找到属于我的猴子图片（过程在前文1.3.从Token到图片部分）。
- 稀缺性：我买的是10000只中的一只，而不会因为项目方想多赚钱而再多发10000只，也不会因为我的猴子很受欢迎而再造一只（更完整的验证过程需要结合全部代码综合判断）。
1.5.3. 不可篡改性
我辛苦买来、确认过的代币会不会被偷？会不会被”没收“？
代币的不可篡改性保证了资产的不可侵犯，因为代币基于的区块链具有不可篡改性，区块链的不可篡改性又源于一系列数学、加密学原理。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全球主流的NFT市场建立在公共区块链上而不是联盟链或私人链，主要因为全球加密行业的绝大多数参与者（包括用户）对于去中心化（decentralized）理念的共识。公共区块链由全球众多节点共同维护，如以太坊全球共有6,000以上个活跃节点，而不像联盟链或私人链依赖少数或单一节点。Non-politically speaking，人们信任所以参与。
2. NFT有什么用？
NFT是指向数字资产的指针，这个指针独一无二，而且可转让、可验证、不可篡改。所以，NFT有什么用？
简化地概括，NFT主要用作数字资产的“所有权”凭证，使数字资产确定“所有权”（即“确权”）和授予“所有权”（即“授权”）变得简单。此处“所有权”打了引号，是因为通过NFT拥有的所有权和真正法律意义上的所有权还没有接轨，目前仅是所有权的代表。
2.1. 有NFT之前
有NFT之前，数字资产往往难以确权和授权。在这里数字资产仅指代图片、音乐、视频等数字内容，用户在区块链上对虚拟货币等数字资产的所有权是不言而喻的。
数字内容在本质上就容易被复制和传播，特别在目前web 2.0时代多网络平台林立且相互隔阂，对某一个数字内容的追本溯源变得非常困难。比如Alice作为B站的up主上传了原创视频，Eva可能通过下载甚至录屏等方法，复制Alice的原创内容后在A站、C站、D站发布Alice的视频，并最终获利。
授权是确权的延伸，难确权就意味着难授权。在NFT之前，Bob想要获得Alice的授权，需要经过和Alice的沟通甚至达成某种协议，才能正当转载Alice的视频。首先，沟通或达成协议的效率很低，且结果难以被验证。第二，Bob有可能需要为转载内容付出一定的成本，但很难保证其他人转载相同内容时也“公平地”付出了成本。第三，Bob通过转载而获取的利益很难以可信任的方式分享给Alice。换句话说，现在的Web 2.0实现了信息传递，但很难做到可信任的价值传递。
现行的解决方案包括在数字内容中加上创作者的声明、水印，但效果显而易见的有限、粗糙。内容的真正创作者或可以依靠内容发布平台甚至法律，并经过复杂的证明、申诉甚至诉讼过程，从而行使其作为创作者的权利，但成本高、效果有限，甚至有时候并不可靠。
2.2. 有NFT之后
有NFT之后，NFT的拥有者即被视为数字内容的拥有者。NFT作为指向某个数字内容的独一无二的指针，使它可以成为“所有权”的代表。NFT的可验证性、不可篡改性，使它成为了可信任的“所有权”的代表。而NFT的可转让性使它成为了方便于市场交易的可信任的“所有权”的代表。
在上述例子中，Alice可将原创视频内容NFT化，形成初次确权。通过对该NFT的转让，即可完成对Bob的“公平的”、“合法的”授权。因为NFT的可转让性、交易历史的可验证性，作品传播一旦产生收益还能对Alice、Bob进行“公平的”收益分享。NFT本身并不能防止Eva盗录行为，但公开透明的链上数据可以方便地对NFT进行溯源，相较于在Web 2.0中进行多网络平台求证更加简单。
2.3. 当我们买NFT时，我们买到了什么？
之所以在前述的“所有权”都打上了引号，是因为所有权本身更多地是一个法律概念。我购买到NFT所获得的“所有权”是否是法律意义的所有权、是否受到法律保护，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法律体系下还没有清晰的界定。
就目前主要的文章分析的结论来看，简而言之，除非有NFT项目方明确约定，我们买NFT买不到NFT所代表的数字内容的知识产权/版权/著作权，买到的是NFT的使用权。
不对NFT代表的数字内容享有著作权，意味着NFT代表的数字内容的诸如获得报酬权在内的一系列权利并不属于NFT所有者。比如Alice购买了由Dapper Labs制作的NBA TOPSHOT的NFT，但Alice并不能在无授权的情况下复制、分发、商业化利用其内容。另一方面，将受著作权保护的内容NFT化，很可能导致侵犯了作者的著作权。如果Eva将漫威英雄形象铸造成NFT作品并在网上出售，将面临漫威的法律诉讼及潜在的天价赔偿。
有些NFT项目会有特殊声明，购买了某NFT的所有者可以享有该NFT所指向的内容的著作权。无聊猿Bored Ape Yacht Club的条例给予了其NFT持有者相当大的权利，即持有者可以使用、复制、展示其拥有的NFT作品并通过衍生品获利（如做成T恤售卖，正如李宁正在做的）。
同时基于物权的角度，NFT的拥有者享有对NFT本身的所有权。对NFT有所有权，意味着Eva通过不正当手段从我的账户转走了我的NFT，就侵犯了我对我的NFT的所有权。对NFT有使用权，意味着NFT持有者可以展示其NFT作品、二次售卖甚至销毁。
2.4. 所以，我们买NFT有什么用？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现在买NFT好像“没什么用”。如果我并不持有2260号无聊猿NFT但用这张图片制作T恤并出售获利，我可能会被真正的NFT持有者起诉并赔偿。但这个持有者却很难阻止我下载这张无聊猿的图片之后，上传到微博作为我的头像，或打印下来挂在家中作装饰，或发到微信群中和我的朋友一起欣赏。也就是说，数字内容易复制、易传播的特性并不因NFT在确权上的作用而使得人们减少对数字内容特性的利用。
所以，思考买NFT“有什么用”的一个思维工具，我想可以归为一句话：“我有这个NFT，我才能用它来…”。
“我有这个2260号无聊猿NFT，我才能用它来欣赏2260号无聊猿图片”显然是对NFT或传统艺术收藏品的一个误解，就好比“我购买了蒙娜丽莎画像，我才能用它来欣赏”显然不能代表收藏家购买艺术藏品的目的。而且事实上某件艺术品传播度越广，艺术品的收藏价值越大。
但是，“我有这个2260号无聊猿NFT，我才能用它来代表我对2260号无聊猿图片的收藏”却可以表示我们买NFT的一个“用处”。而且，“我有这个2260号无聊猿NFT，我才能用它当作我的社交软件头像”在一定程度上也说得通。毕竟NFT的持有者才拥有整个加密社区的对NFT的共识而带来的合法性legitimacy，Eva通过“右键点击下载”来用这张无聊猿图片当头像会被认为“非法”。
更进一步，“我有这个2260号无聊猿NFT，我才能用它来当做无聊猿线下活动的入场券，并有机会和阿姆、内马尔、帕里斯希尔顿合影”听上去更理想，“我有这个2260号无聊猿NFT，我才能用它来当做无聊猿未来项目的入场券，并获得APE币、参与otherside元宇宙”是无聊猿如此昂贵的重要原因之一。对于其他项目也同理：“我有这个游戏道具NFT，我才能用它来在游戏中使用”和“我有这个质量为1的19691号圆点NFT，我才能用它来和我的另一个质量为1的圆点NFT合成一个质量为2的圆点”都是理想的“用处”。
